女兒的話給我指明了一個前途——做一個寵物
遇到從前的鄰居,我打聽他家的太奶奶。他說死了,春天死的,享年98歲。我糾正他,不是98,而是103歲。中國人不讓自己滿百,自稱是98、99的人很可能過了百歲。這個老太太十年前到我鄰居家來住親戚,一早溜達到我家來串門。老太太看上去也就是七十來歲。她告訴我,老了,大牙掉了一顆,記性也不行了,上街要買三樣東西,結果只買兩樣就回來了。我告訴她,四十歲的我,大牙掉了兩顆,上街只想買一樣東西也能忘了。當老太太告訴我她93歲,還給全家做飯時,我是驚訝不已。
今年五一時,到郊區參加義務勞動,遇到同事的奶奶,也是93歲。老太太一個人過,生火、做飯、洗衣,兒孫全住樓,誰接也不去。見我拿出相機要給她照相,老太太忙擺好姿勢,笑容滿面地對著鏡頭。
從長壽老人身上我學到很多東西。人老了,並不必然招人煩。九十多歲的老人不僅自己照顧自己還為家人服務,看著不讓人賞心悅目?可我們好多人剛剛上了一點年紀就要求別人照顧,不僅要求兒女常回家看看,還在物質索求之外搞感情勒索,這不是給兒女當包袱?每當電視播出那條常回家看看的公益廣告時,我就對女兒說,我足夠堅強,她不用常來看我,而我時刻準備為她服務。
有個很自私、冷酷的同事,對父母、妻子、兒子都沒什麼感情。但是,接到奶奶病危的電話,他把私房錢全取出來往家鄉趕。奶奶96歲,醫生說沒有治療價值了。我這同事問醫生,還有沒有沒用上的藥?醫生說還有一種德國進口的很貴的藥沒用,但這藥也沒有回天之力。同事問,這藥用上有沒有什麼壞處?醫生說那倒沒有。同事說,好,只要沒有壞處就用!他把錢掏出來給奶奶用進口藥……昏迷了幾天的奶奶睜開眼,看見他就笑了:“我大孫子回來了!你是不是沒睡覺?看把你累的,快躺在奶奶身邊睡一會……閉上眼睛。” 奶奶摸索著拉過被子給他蓋上。同事對我說,此時拉著奶奶的手躺在奶奶身邊,對他來說是最幸福的時刻。而他母親,在他面前訴說病痛,向他要點錢吃止痛藥他都不給。近百歲的老人是我這位冷血同事的情感對象的確讓我驚異。
我問女兒,等我老了,什麼用也沒有了,是不是我的價值就降為零了?她拍著我的肩說:“不會,你還有對我的無限忠誠。”哦,我明白了,這就是我的狗一樣的價值。女兒說:“媽媽,你老了坐在床上,一看見我下班回來,就咧著沒牙的嘴沖我笑,你說,你是不是比什麼寵物都好?”女兒話給我指明了一個前途——做個寵物。我想,如果我真的沒出息,活個七老八十的,廢物得像貓狗似的吃閒飯,我是不是起碼得有寵物的價值?這使我不由地留心起寵物們的表現,狗的熱情、貓的柔媚、鳥的乖巧……這都是我應綜合學習的長處。在關於當一個什麼樣的老人才好的思考中,我還真沒有想出比做一個寵物更好的角色。
街上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自己做荷包出來賣,雖不精緻,但裏面裝的是她種的香草。女兒說,這才是真正的香包哪。女兒常年放這種香包在枕邊。還有一位九旬的老人討錢。聽他編出的討錢理由,我為他思維敏捷所折服,掏出錢給他,還指給他一家餃子館,告訴他什麼餡的餃子好吃。
我有一位老年朋友,她活到96歲。在84歲那年,她偷著到兒子蓋房的工地幫著搬鋼筋。結果從沒有護欄的樓上跌下來摔斷了三根肋骨。我想這下肯定完了,就買點禮品,跑去看她。看著她的慘狀,我一時找不到安慰的話。她卻告訴我兩點:第一,84歲了,死了不算夭折;第二,斷的三根肋骨已經好一根了,再好一根就可以幹活了。果然沒幾天,老太太就掙扎起來給家人做飯了。我佩服她的思維雖然簡單,但卻有力。之後的一天中午,老太太告訴我她病了。我看不出她怎麼病了。她就表演給我看,喝了一口水,但這水順著嘴角淌下來,她嘴合不上,老太太中風了!我沖出去給她兒媳打電話。兒媳帶車回來要拉她上醫院。她抱著門框不肯走。她兒媳對我說,老太太的兒子出差了,出了事可怎麼交代?又給老太太的女兒打電話,老太太的女兒開車來把老太太接家去了。臨上車時,兒媳婦塞給老太太一盒再造丸。一周後老太太自己走回來,病好了。她告訴我沒上醫院,只把那盒藥吃了。
我觀察這些長壽老人,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養生之道。我四姨爺活了近百歲。他的生活方式為我奶奶所不齒。我奶說他不管什麼死貓爛狗、瘟死的雞、病死的豬,全從垃圾堆裏撿回來吃了。鄰居的三大爺也活到九十多歲,他喜歡釣魚,卻總釣不到魚,每次都釣到一隻甲魚回來。我奶常拿這事開他的玩笑。小時候我經常蹲在他身邊,想看他怎樣對甲魚做斬首行動,可我總是沒耐性等到甲魚把頭伸出來。他喝甲魚湯時,不僅沒人討要,還都笑他。現在我很後悔沒要點湯喝。
據說長壽是遺傳的,是有長壽基因。可我上面提到的這些長壽老人,他們的兒女五十幾歲就死了的大有人在,可見這基因的作用還是有限的,關鍵的還是人的精神狀態和生活方式。
女兒的藝術老師們都可惜女兒沒有走藝術道路。有個老師說她:“你要是搞藝術肯定能紅。”女兒有時讓我聽搖滾樂,問我什麼感覺,她說:“你不覺得這種演唱方式就是啼血式的?”她說這種藝術方式就是用生命換取的,所以搖滾樂手多短命。西方的文明多燦爛輝煌,我們有時不由地被其吸引,但這些成就往往是用青春生命換取的,如果不顧惜人的生命而一味追求這一輝煌是否合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