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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我到醫生辦公室說:“你們怎麼讓病人看門,還讓他穿白大褂?”

文章發表於 : 週三 2月 03, 2010 11:0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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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醫生辦公室說:“你們怎麼讓病人看門,還讓他穿白大褂?”

  每當幫高考生報考時,常遇到一些孩子不知學什麼專業好。一時決斷不下來,我就扔給他們一套表格————心理測試,看看適合從事什麼行業。
  女兒學心理學時,給我拿回來的測試表厚厚的一遝,讓我不由得感慨,如今心理學發展的真是很像樣了。
  不過,我給孩子們選專業時,常常遭到拒絕:“不學心理學,我不想和瘋子打交道。”“不學法律,不想和壞人打交道。”“不學醫學,不想和病人打交道。”“不學師範,不想當孩子王”……我不明白,哪兒來的這麼多禁忌?把有“問題”的人全排除掉了,還有人了嗎?我們不想和人打交道?但孩子們都不拒絕當科學家,和物打交道。物是客觀的,服從理性。
  理性真的是正路麼?
  一般說來,精神病人和正常人的最大區別恐怕就是他們失去理性吧?理性的可貴,正是與精神病人對比時得出的。
  可是,人真的可以很“理性”?“理性”可以讓人逃離精神病嗎?
  由於母親有許多精神病患者,我接觸的精神病人比較多,後來又認識和交往了一些精神病醫生朋友,其中有一位還是專家。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同這位專家接觸時我就向他提出一個問題:“恕我冒昧,我怎麼看你和你的病人一樣呢?”他很坦率地告訴我,他本人就患有精神病。我從他這裏知道,精神病醫生的職業病就是精神病。他從書架上捧下一本本厚厚的專著,指給我看一個個作者的名字,名字上是黑框。他說這些作者都是他已故的老師。“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嗎?”他問我。我當然不知。他告訴我:“全死於自殺。”這讓我不解,精神病專家死于自殺?他們那套學問解決不了他們自己的問題?他告訴我,這些人非常理性,身上帶著遺書、工作證等,盡最大可能把後事料理好,他們不是瘋狂地去死,而是“理性”地選擇死。
  這個專家也是很“理性”的,知識淵博,思維縝密,邏輯性強。我和他談話時發現,他幾乎容忍不了人的語言。下判斷?錯誤;描述?不準確,怎麼說也不能達到他的邏輯要求,弄得我不敢開口說話。沒辦法,有一次我對他說:“我不敍述,我給你表演吧。”他竟然非常高興,認為是找到了最好的交流方式,因為這樣一來他就可以通過觀察、發現,自己去下判斷。
  當時,他身邊跟著一位年輕人,是一位在部隊上當衛生員的轉業兵,分配到精神病院工作。他想要學專家的真本事,寧可伺候專家,為的是看他怎麼治病。二十多年過去了,這個勤奮刻苦的轉業兵也白了頭,成了專家。
  在我辦公室的抽屜裏有好多瓶抗精神病類藥物,如果吃上幾粒就可以見上帝了,這都是 “轉業兵”給我幾個朋友開的。藥不能放在病人處,只能放我這。如果你看見我一早一晚急匆匆地走路,那不是在鍛煉身體,而是去給朋友服藥。
  許多病人是不肯去精神病院的。所以,我有時要把“轉業兵”請到我的辦公室來做客。別人看我是在和兩個朋友閒談,其實我是在掩護醫生診病。
  看著“轉業兵”,讓我想起當年的那個專家。“轉業兵”和那個專家一樣的理性。我承認他現在的水準的確達到了專家的高度。我的病人朋友一個個都是刁鑽古怪的,對“轉業兵”的態度好像不是我請來給他們看病的醫生而是為他們找到的敵人,千方百計地刁難他,可都難不倒他。記得我一個朋友在“話療”時問:“你猜我的病因是什麼?你猜得到就猜得到,猜不到我絕不告訴你。”“轉業兵”說:“我不管你的病因是什麼,我不想猜。”我的朋友撇嘴道:“常言道,心病還得心藥醫,你都不知道我的病因是什麼,怎麼給我治病?”“轉業兵”說:“我給你治完病後你就會發現,你那個病因根本就算不得病因。”
  當“轉業兵”的治療使我的朋友病情穩定時,我的朋友往往要請他吃飯。
  在酒桌上,他一口飯不吃,一口酒不喝,甚至不喝一口水,自始至終,筷子不曾拿起過。而我要做的是,讓這一切顯得正常、自然。他只做一件事——說,不停地說。這張說話的嘴絕不能為吃而停頓。朋友看我那麼“自然”,都分外懂事,絕不勸他停下來吃一口菜。過後會奇怪地問我:“我看醫生怎麼比我病的還重啊?”“轉業兵”和他的專家老師一樣患上了他們的職業病。
  如果說瘋狂的人是感性的,那麼精神病醫生的極為理性怎麼也使他們精神出偏呢?看來理性並不能保證人不瘋狂,感性也不等於喪失理性,既然天才與瘋子只有一步之隔,我們大可不必對瘋子過於排斥。有的人之所以瘋,恰恰是身體啟動了自我保護機制,逃避社會現實。這說明人本身並不是理性動物。或者說,並沒有一個絕對意義上的理性存在。
  有時,路過精神病院我會進去和醫生們聊會天。有一次,我拍門,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瞪著一雙典型的神經質的眼睛看著我。他在審視我的神經正常度,我快樂地與他打招呼,微笑……可他無動於衷,不開門。我斷定他是病人,拿出醫生對病人的架勢,一瞪眼,一聲吼,他就給我開了。進去後,我到醫生辦公室說:“你們怎麼讓病人看門,還讓他穿白大褂?”大家笑說,那是新分來的醫學院本科大學生。我聽了感到不可思議,怎麼剛來就得職業病了?
  我的精神病醫生朋友們聊天時喜歡為人做精神分析。有時也給我做,結論是我也有精神病,我並不生氣,因為在他們眼裏無人不是精神病。我聽他們分析希特勒是輕躁狂,我點頭。接下來他們分析列寧也是輕躁狂,再接下來……我想,耶穌、釋迦牟尼,誰也跑不了精神病的命運。既然無人不“精神”,我又能逃到哪里?
  母親不大驚小怪地對待精神病人的態度影響到我
  當年我之所以認為母親糊塗,不僅僅是因她的道德感不如一般人強烈,便是對精神病人,她也並不如一般人那樣將他們當瘋子對待。母親與精神病人處之坦然,從不大驚小怪。母親給他們針灸、吃藥,和他們聊天,也多治好了。這使我小時也不覺得精神病是什麼特殊病。母親有時忙不過來,就讓我陪精神病人聊天,這使我很會和他們聊天,到現在也是。我在負責信訪工作時,能和一屋子的精神病人很好地聊天,各信訪部門都把鬧訪的精神病人打發到我這來。如果以為我是在哄著他們,是使用技巧和他們談話就錯了,我和他們聊天與正常人聊天是一樣的,你不用正常人的方式說話,他們能聽出來,一點也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