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母親診所中的溫情脈脈與醫院的冷酷總是不自覺地在我心中做著對比

作者:艾寧
出版社:中國中醫藥出版社
出版時間:2009年1月

(32)母親診所中的溫情脈脈與醫院的冷酷總是不自覺地在我心中做著對比

文章admin » 週三 2月 03, 2010 11:05 am

母親診所中的溫情脈脈與醫院的冷酷總是不自覺地在我心中做著對比

  小時候不理解我奶奶的很多思想。奶奶無比地強調家族,強調家人的親情,強調利他和無私,強調責任和奉獻,總之,都是老一代人的舊思想。當有人宣稱為自己而活時,我奶會蔑視地一笑說:“如果要是為自己而活,可能會活得很好,也可能早就不活了。”小時候我只聽懂了前半句,因為我奶奶為了她的子孫,讓自己吃苦挨累,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可為了自己為什麼就可以不活了呢?這後半句是我成人之後才理解的。如今有多少可以活得很好的人卻不肯活下去了呢?連人大的教授都開始跳樓了。
  我對白血病同事說:“你可別想死,你說你要是死了會造成幾大人生悲劇?你兒子是早年喪母,你丈夫是中年喪妻,你父母是晚年喪女,而我們則是賭輸了錢,你這手術可是我們大夥捐款給你做的,你要死了,我們的錢豈不是打水漂了?”所以,她肯忍受排異反應的巨大痛苦,其精神支柱也絕不僅僅是為了自己。如果是為了自己,人的一生會撒手多次,一條命可能不夠自殺的。
  現在的人過於強調自我,心裏沒有別人,完全以自我為中心了,卻輕易地就撒手生命了。連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也能輕易自殺,這說明以自我為中心時,“我”不是擴大了而是縮小了。“我”是一個集團軍,你的父母身上有你,你的兒女身上有你,你的兄弟姐妹身上有你,你的朋友、你的同事、你所處的社會都有你的成分,失去哪一部分“我”,你都會感到失去一部分自我生命,如果丟失了太多的“我”,雖然你沒有自覺,可你的“我”卻不受欺騙,他會不快樂、鬱悶,乃至憂鬱。把“我”全部回收的思維方式就是自殺性的。
  無論是人的腦還是人的心發展都是不平衡的,過於強調人的社會性和過於強調人的個性對人都是有害的。人的腦和心就是在人的個性與人的社會性之間尋求平衡。
  一個讓我幫填報高考志願的孩子上了一所全國重點大學後告訴我,開學第一天是校心理醫生給上大課。醫生把手一揮,指著學生說:“到畢業時,你們中間將有20人自殺而亡,我的任務是使這個數字降低……”我聽了感到不解,自殺是流行病還是傳染病?心理醫生這不是在做心理暗示?這孩子回頭一看,是不是感到在座有20個鬼魂?而這20個鬼魂此時心中正懷著入學的喜悅,為什麼他們會在這四年中赴死?
  於是,我又看美國的情況。在美國,有500萬人服用抗抑鬱藥,每年自殺人數30萬。美國兒童和青少年患情感性疾病的比例為五分之一。
  世界衛生組織現將抑鬱症列為危及人類健康的第五大疾病,並預測,到2020年,精神性疾病,包括抑鬱症和癲癇將成為導致死亡和殘疾的第二大原因。專家們估計,在今後20年中,患精神性疾病和神經系統疾病的人數將大增。
  抑鬱症導致家庭和社會人際關係緊張、生產力下降。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一人自殺至少會影響到6名自己身邊的親人和朋友。患抑鬱症的人和他們的家屬都活在深深的痛苦之中。
  怕死,是一個多麼難以克服的人性弱點。叛徒怕死可恨,也可理解,因為這是人性弱點。為了不死,多少人寧可從狗洞裏爬出?但想死豈不更違反人性?如果說窮得活不下去了,多少能理解些,可從統計資料上看,自殺率高的地方往往是文化、經濟相對發達的地方。這麼說,社會越發展、越富裕、越有文化,科學在人類生活中越占主宰地位,人就越不想活了?難道說是富裕和文化殺人、科學殺人?
  個體的中國人是一滴水,連21歲的雷鋒都自覺到了這一點。他為什麼要孜孜以求把自己融入人民群眾之中?雷鋒精神的實質是什麼?中國人對個體與整體關係的深刻體會有助於他們理解中西醫關係。人,為什麼要結成整體、組成社會?中國人為什麼獨處一室也要心懷天下?人,不僅是身體需要擴展到自然與天地合一,心靈也要擴展與他人呼應,中國沒有西方的上帝做心靈支撐,中國文化的建築材料是人, 建築結構是人的社會關係。眾多雷鋒式一滴水的意向,使中國人追求成群,成勢,達到“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的狀態。這就是為什麼中國人求大,求積,求容,“不擇細流,以成江河,不擇江河,以成湖海”的原因。在群體中體會“氣勢”是中國人的一大精神源泉。僅僅追求“我”就會走上死路一條。
  女兒說,進了醫院如同進了一座工廠,大家都是技術工人,冷冰冰的。雖然我現在已看慣了全身插滿管子、架滿器械的治病景象,也習慣了器官移植、截肢、還有死亡後的解剖,但母親診所中的溫情脈脈與醫院的冷酷總是不自覺地在我心中做著對比。現在還有多殘酷的事我們不能以平常心看待?使我們冷漠的是不是一顆理性的平常心?
  我們擁有太多的西式理論以至於我們的頭腦和生命被充塞得沒有一點空隙了。我在少年時曾見過一位浮士德式的老人,他把自己關在小黑屋子裏研究理論。看著他一陣陣地發狂、撕書、砸墨水瓶,我不知如何是好,就給他桌上放了一個小魚缸,裏面是我養的兩條漂亮的金魚,還放了一小盆花,花開得比盆還大。我想,他坐在書桌前,難道目光就不會被金魚和鮮花吸引?就不會想到他是活的、不是在墳墓裏?就不想到外面見見陽光?一周後,在他暗無天日的小黑屋中,我的魚和花全死了,就那麼死氣沉沉地擺在那。不久,他也死了,而且沒有閉上眼睛。當時我就意識到,理論能殺死有生命的東西,它能把整體的東西割裂,把活的東西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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