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母親就講“拎著三根手指走天下”

作者:艾寧
出版社:中國中醫藥出版社
出版時間:2009年1月

(02)母親就講“拎著三根手指走天下”

文章admin » 週三 2月 03, 2010 11:36 am

母親就講“拎著三根手指走天下”

  雖然來找母親看病的人很多,好多人對母親甚至推崇到迷信的程度,但我小時對此不以為然。
  我尊崇的是西醫,這來自父親的影響,父親在大學教書,信奉科學,追趕時代潮流,總是能最先獲知最新的科研成果,並為此興奮不已。我為父親描繪的科學藍圖所吸引,相信科學能無限地解決人類遇到的所有問題。如果說科學有什麼問題的話,那就僅僅是時間問題。
  西醫就是科學在醫學界的首席代表。
  父親對我說,在青黴素發明前,每到春季,病死的孩子扔在郊外,比草捆子都多。看看如今的人口增長率,就是西醫保障的結果。過去,人們對男人最擔心的是“車前馬後”,對女人最擔心的是“產前產後”,如今西醫的手術將這個問題解決得令中醫望塵莫及。西醫難道不夠偉大嗎?我認同父親的說法。
  沒事的時候我喜歡逛醫院。醫院可稱作科技博覽會,各種檢測手段之高超,令人吃驚。我在省醫院看到什麼“肌電”、“射線”之類的大型儀器,已覺得夠登峰造極了,可到北京的醫院,人家醫生一揮手就是:“去做個基因檢測”。其檢驗報告單上沒有一個漢字,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字母、數位記號、配以彩色基因圖譜。我看不懂,可還是久久地看,這些尖端科技真是太有震懾力了,我怎能不被它震懾得五體投地呢?
  西醫院高大、亮麗,先不說能不能治好病,光挨個設備過一遍,便死而無憾了,因為你可以通過片子、螢幕等親眼看到置你於死地的腫瘤、病毒的形象。西醫直接治病,直接用刀切割腫瘤,用射線殺“病”……而且各種報告單在你手裏攥著,讓你死也死得心裏明白。
  我曾在一套現代化手術室的候診間等候一位專家。護士一會告訴我:“正在打洞。”一會說:“在造隧道。”一會又說:“開始搭橋。”我覺得這個醫學專家是個地地道道的工程兵,正在修建新的鐵路幹線。
  相比之下,說中醫怎麼原始都不過分。中醫沒什麼設備,一些老中醫甚至就在三尺蓬屋裏給人看病,設備就是三根手指頭。母親就講“拎著三根手指走天下”。母親的診室就是在家裏。後來她病了,躺在床上也給人摸脈。
  中醫的這種簡便性使母親常在深更半夜被人用車接走,潛入醫院,給腦炎的病人敷藥,給中風的病人扎針,給要死的人診脈……
  中醫的治療手段不過是針灸針、刮痧板、火罐之類。更多的醫生連這些也不用,僅用廉價的草藥。一位中醫曾告訴我,每一地所生長的草藥就足以治療當地的絕大多數疾病了。
  母親雖然沒什麼設備,但看的病卻不少,除了不正骨,不開刀,她什麼病都治,不分科,不分男女,什麼樣人都有,什麼病都有。經常有剛出生幾天的嬰兒被抱到母親這來,或抽、或燒、或將死。母親拿一根細細的針灸針,紮扎手,紮紮腳,紮紮肚子,往嘴裏抹點藥,頭上敷點藥,孩子就好了。母親看嬰兒不摸脈,是看手,看手指上的血管和掌紋等。有時她看過嬰兒的掌紋後會輕輕歎口氣,我就知道這孩子是智障。
  如今,看人們治療銀屑病,治療再生障礙性貧血等病非專家不可,我就感到奇怪,醫生就是醫生,還分什麼專家?專家的含義是不是單項分高於普通醫生,綜合分低於普通醫生?可我小時看母親治這類病都是平常病,也是手到病除的病。看如今專家治銀屑病告訴患者絕不可沾酒,我就想到母親治這病恰是服用藥酒,只是治療再生障礙性貧血時藥稍貴。記得母親有一次開了藥方,再三勸一位中年婦女說她15歲的女兒得的病得抓緊治,一定不要疼惜12元錢,把藥抓了給孩子吃。後來那個孩子死了,母親很奇怪,一打聽,那母親果然是捨不得12元錢,沒給孩子吃藥。
  中醫治病缺少設備和手段,這是我小時看到的中醫的缺點。但是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看病不是越來越簡便,而是越來越複雜。過去醫生可以背著藥箱出診,現在是救護車拉著病人到醫院就診。因為在家裏已經看不了病了,便是救護車裏儀器、設備也不少。現在的醫生離不了儀器,所說的大醫院含義就是擁有大量儀器。走好幾個城市的醫院只是為了確診已屬正常。我這樣看病時就自嘲說,與其說是用儀器給我檢病,不如說是我檢閱機器。尤為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同樣的檢測設備,每到一個醫院便出一種檢測結果,這診斷也就不一樣,所以好多人就一路看過去,一直看到北京、上海為止。這病看得是不是夠麻煩,夠複雜?這醫療成本有多大,普通老百姓能這麼看病麼?
  小醫院為了生存,就會幾個醫生集資買一台儀器,然後盡一切可能讓病人用上這儀器,這台儀器賺的錢只有投資的人才能分成,於是,一個機器一個“坑”,病人到醫院躲得了這個坑躲不了那個坑,都是坑錢的。
  物極必反,看病太複雜了,有時反倒使我懷念起母親那“三根手指走天下”的中醫氣概了。這使我意識到診斷方式簡單也是中醫的長處,讓醫生走天下總比讓病人走天下要好。
  從前給皇上看病的設備也是三根手指頭,與百姓看病無異,皇上治病喝的也是中藥湯。所以,百姓有羡慕皇上榮華富貴的,卻沒有在治病上羡慕皇上有什麼特殊的。但在沒有了皇上的今天,卻因治病的複雜程度將人重新劃分出等級來,產生了新的不平等。有一部分反對中醫的人就是出於看人家在西餐廳吃飯而不甘心自己在小飯鋪吃面的心理。在生死攸關的問題上,醫療上的不平等極大地刺激著人們的神經。
  有人認為醫療本身具有的趨高性是現存問題的癥結,都想找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可我認為,人們真正需要的是最好的建議,需要信得過的醫生朋友。從母親的行醫實踐中我總結出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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